2019年12月21日，在上海交通大學神話學研究院暨上海市社會科學創(chuàng)新研究基地“中華創(chuàng)世神話”第二屆新成果發(fā)布暨專家論壇上，《熔爐與坩堝：煉金術的起源與結構》作為第二屆新成果發(fā)布的21部學術專著和譯著之一首次面世。據(jù)悉，本次成果發(fā)布會是國家出版基金項目（2011-2019）“神話學文庫”（共38種）成果的第二次發(fā)布，這些專著和譯著將國內(nèi)外神話學界一批前沿成果和經(jīng)典研究呈現(xiàn)給國人，是全世界迄今為止規(guī)模較大的神話學基礎學術工程。

《熔爐與坩堝：煉金術的起源與結構》是國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標項目“神話學文庫”譯著之一，被列為“十三五”國家重點圖書出版規(guī)劃項目和國家出版基金項目。全書通過對世界范圍內(nèi)煉金術神話、儀式和宗教的考察，闡明金屬的發(fā)現(xiàn)為人類開啟了一個全新的神話宗教世界，在文明的形成中發(fā)揮著基因編碼的重要作用，本書在人類早期文明研究領域必將產(chǎn)生重大的影響。

圣與世俗的斷裂

——《熔爐與坩堝》書評

趙周寬 西安外國語大學中文學院

米爾恰·伊利亞德是比較宗教學的泰斗和殿堂級人物。閱讀他的著作，讀者無不被他廣博的視野和透徹的解析所折服。伊利亞德的研究課題，涉及到宗教學的所有領域。伊利亞德比較宗教學研究的又一部經(jīng)典之作《熔爐與坩堝》（王偉譯，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總社有限公司，2019），收入葉舒憲擔任主編的《神話學文庫》第二輯中，于2019年9月在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了。《熔爐與坩堝》的研究，是伊氏在其另一名著《薩滿教》寫作前后“對采礦、冶金和煉金早期歷史的梳理”。這一梳理工作的目的，他自述為是要“理解在科學思想產(chǎn)生之前，人類征服物質(zhì)世界的意義和作用”。既然與“科學思想”相對照，他所研究的就不是科學技術發(fā)展史與傳播史，而是人類以“前科學”方式“征服世界”的更早歷史。這段歷史處于科學史的“上游”，并且構成現(xiàn)代科學的前提，但卻與科學的方法觀念形成差異。在《熔爐與坩堝》中，伊利亞德把這種“前科學”的方法觀念還原解釋為神圣觀念。所以，圍繞“煉金術”展開的觀念史探源，也就是有關“神圣”與“世俗”之關系的歷史性轉換了。

《熔爐與坩堝》圍繞煉金術展開。在現(xiàn)代科學興起之前的煉金術，歷來被視為化學的起源。與這種“熟知”不同，《熔爐與坩堝》中對冶金術觀念史的還原，細致剖析了煉金術的觀念背景與現(xiàn)代科學之一的化學的方法觀念的本質(zhì)區(qū)別，因而可以看做是對這種“化學源頭說”的系統(tǒng)反駁和“否思”?！度蹱t與坩堝》的出發(fā)點在于冶金所用礦物的神圣來源，認為依據(jù)宗教學的觀念，礦物質(zhì)具有神性，并且是有生命力的?！暗V石形成胚胎后，生長于大地之腹”。因而，“冶金術扮演著助產(chǎn)士的角色。”礦工和金匠參與了地下胚胎的演化，加速了礦石生長的節(jié)奏。所以，礦物質(zhì)在熔爐和坩堝中的熔煉過程，也就是人類自覺參與礦物進化的過程。在冶煉礦石的行為背后，有著人類參與物質(zhì)完善化的觀念意識。冶煉礦石，就是人類參與到神圣性創(chuàng)造過程中去。從煉金術到化學的轉換，正是一種神圣觀念向世俗觀念轉換的過程，即，當煉金術思想失去了合法性及存在理由時，科學才初見端倪；當物質(zhì)不再具有神圣性時，化學便應運而生。因此，煉金術與化學之間看似為前提與必然后果的關系，實際則顯示了神圣經(jīng)驗和世俗經(jīng)驗之間的“連續(xù)性的斷裂”。

在礦物質(zhì)神圣性基礎上得到還原的煉金術，構成伊利亞德剖析神圣與世俗置換對轉關系的典型文化事項。這種關系不僅體現(xiàn)在“物”的圣俗兩義性上，也在《熔爐與坩堝》中逐層展開，構筑出一個古今觀念對比的邏輯系列。煉金術的觀念考察，始于物的神圣化、物的生命力和“人物共煉”的“社會結構煉金術”，實際上是以煉金術為核心的“人類文明熔鑄史”研究案例。通過參與物的凈化和純化，并回歸到完滿的世界，神圣世界在世俗中得到實現(xiàn)。實現(xiàn)的方式，是以人領悟神圣性、參贊神性的方式完成的。人類主動完成了圣界的重構，同時也改變了圣與俗之間的界限，即時間維度。因此，伊利亞德說，人類在承擔起改變自然的責任時，自身代替了時間；在地球深處，礦物生長需要成千上萬年才能“成熟”的過程，冶金家和煉金術師聲稱，只需幾周時間便可完成。熔爐取代了大地母親。正是在熔爐里，礦石胚胎完成了生長。人類縮短了自然進化時間，也就變成了時間的主人。

伊利亞德把圍繞煉金術的古今觀念轉換課題升華成為關于人與時間關系的哲學思辨?？紤]到《熔爐與坩堝》對“化學起源說”的明確反駁，“冶金術的起源和結構”（本書副標題）研究，就不是技術性的科學探源，也不是冶金技術的科學性分析。《熔爐與坩堝》所屬的思想序列，就不是李約瑟“中國科技史”的譜系，也不是類似從墨子思想中析分中國思想“科學因素”的研究，而是可與“物性論”的古典形態(tài)相對照、相發(fā)明的思想類型。這類思想的神話學表達和宗教學表達，有“物活論”“萬物有靈論”“造物論”“鑄鼎象物”等不同體系。在近代科學的源頭處，這些思想恰恰是需要排除的阻力和障礙?！度蹱t與坩堝》在古今思想轉換上的既相區(qū)別又前后承續(xù)的思路，提供了理解思想觀念連續(xù)/斷裂關系的不同的思路。

《熔爐與坩堝》是以煉金術的觀念考源為線索展開的古-今、圣-俗“觀念煉金術”，“神話學文庫”正是當代中國人文學者搭建起來的“坩堝和熔爐”。煉金術中的鐵匠、“古代觀念煉金術”中的薩滿和當代“觀念煉金術”中的人文學者和出版人，都是“御火大師”和文化英雄。祝賀《熔爐與坩堝》的“新鮮出爐”。

神圣的煉金術

——《熔爐與坩堝》書評

王夏瑤 上海交通大學人文學院

今天，當我們進入一座充滿機器轟鳴聲的冶金工廠時，我們會想到什么？經(jīng)濟利益？實用價值？還是冶金工業(yè)對自然環(huán)境的污染？進入科學時代之后，人們總是習慣于從現(xiàn)實需求和理性邏輯出發(fā)來分析、思考某些社會現(xiàn)象。現(xiàn)代人殺死了上帝，卻將科學奉為新的上帝。但在某種程度上，我們也被現(xiàn)代科學所束縛了。正因此，祖先們的行為、生活才會讓我們覺得費解。米爾恰·伊利亞德（Mircea Eliade）此本《熔爐與坩堝：煉金術的起源和結構》（The Forge and the Crucible: the Origins and Structure of Alchemy）帶領我們穿越千年，從人類社會中較初“從天而降”的金屬出發(fā)，以橫跨全球的眼光代讀者領略數(shù)千年來的冶金發(fā)展史，探求冶金行為背后所蘊含的思想觀念。讀者將會驚奇地發(fā)現(xiàn)，當我們跳出現(xiàn)代文明的包圍，相同的事物或許擁有完全不同的樣貌。

實際上，不同于現(xiàn)代人將冶金視為一種工業(yè)活動，冶金生來就是神圣而反科學的，它在原始社會中一直帶有宗教性。在先民們眼中，冶金是有生命的。我們的祖先們習慣于將人類活動與自然聯(lián)系起來，比如將大地比作母親的懷抱，將礦井比作母體，將礦石比作胚胎等。黃金被視作較純潔、珍貴的金屬，它是大地母親較成熟的孩子，而其余金屬則是未足月的胚胎。煉金術士們讓各類金屬在熔爐中快速發(fā)育成熟，他們加快了自然的進程，將自己變成了金屬的助產(chǎn)士。他們因為和大自然的神秘聯(lián)系從而獲得了社會中的神圣地位，冶金行為也就成為了模擬大地母親產(chǎn)子的人間翻版。當一種新的金屬從熔爐中“出生”的時候，人們欣喜地發(fā)現(xiàn)，自己或許可以擁有與自然同樣強大的力量。

這樣的“原始思維”在現(xiàn)代人眼中或許是愚昧而不可理解的，但現(xiàn)代人卻仍走在實現(xiàn)煉金術士夢想的路上。正如伊利亞德在書中所說：

比起基礎化學，煉金術給予這個世界更多。煉金術使我們相信人類可以轉化自然和控制時間。事實上，現(xiàn)代人以一種完全不同于煉金術士的方式，詮釋和繼承了煉金術的傳統(tǒng)。

我們失去了煉金術士本有的對自然的敬畏，反過來想代替甚至支配自然，并因此使人類自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精神危機之中。由此可見，伊利亞德此書并非只是簡單地介紹冶金的起源與歷史，而是意在穿透時間的迷霧，試圖從我們的祖先那里尋找某種力量，以慰藉現(xiàn)代人處于危機中的靈魂。{文引：鉑金坩堝}